《记旧本韩文后》原文和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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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旧本韩文后
欧阳修
原文:
予少家汉东,汉东僻陋无学者,吾家又贫无藏书。州南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彦辅,颇好学。予为儿童时,多游其家,见其弊筐贮故书在壁间,发而视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脱略颠倒无次第。因乞李氏以归,读之。见其言深厚而雄博,然予犹少,未能究其义,徒见其浩然无涯,若可爱。
是时天下学者,杨、刘之作,号为“时文”,能者取科第,擅名声,以夸荣当世,未尝有道韩文者。予亦方举进士,以礼部诗赋为事。年十有七,试于州,为有司所黜。因取所藏韩氏之文复阅之,则喟然叹曰:“学者当至于是而止尔!”固怪时人之不道,而顾己亦未暇学,徒时时独念于予心,以谓方从进士干禄以养亲。苟得禄矣,当尽力于斯文,以偿其素志。
后七年,举进士及第,官于洛阳。而尹师鲁之徒皆在,遂相与作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补缀之。求人家所有旧本而校定之。其后天下学者,亦渐趋于古,而韩文遂行于世,至于今盖三十余年矣。学者非韩不学也,可谓盛矣!
呜呼!道固有行于远而止于近,有忽于往而贵于今者。非惟世俗好恶之使然,亦其理有当然者。故孔、孟惶惶于一时,而师法于千万世。韩氏之文,没而不见者二百年,而后大施于今。此又非特好恶之所上下,盖其久而愈明,不可磨灭,虽蔽于暂,而终耀于无穷者,其道当然也。
予之始得于韩也,当其沉没弃废之时。予固知其不足以追时好而取势利,于是就而学之,则予之所为者,岂所以急名誉而干势利之用哉?亦志乎久而已矣!故予之仕,于进不为喜,退不为惧者,盖其志先定,而所学者宜然也。
集本出于蜀,文字刻画,颇精于今世俗本,而脱缪尤多。凡三十年间,闻人有善本者,必求而改正之。其最后卷帙不足,今不复补者,重增其故也。予家藏书万卷,独《昌黎先生集》为旧物也。呜呼!韩氏之文之道,万世所共尊,天下所共传而有也。予于此本,特以其旧物而尤惜之。
译文:
我年幼时家住汉东,汉东地处偏僻闭塞没有什么求学的人,我家里又贫穷没有藏书。(只是)州郡南边有一大户人家姓李,他的儿子叫李彦辅。我长大成儿童的时候,常常到他家游玩,看见他家墙壁中一只破烂的竹筐里贮藏着一些旧书,我打开它来看,得到《昌黎先生文集》共六卷,它们已经乱七八糟没有次序。于是向李氏求取这部书回家,(认真仔细地)阅读它们。发现该书见解深刻而且雄奇博大,但是,我因年纪还小,不能穷究它的意义,只是看见它浩然无边,很是可爱。
这个时候,天下求学的人,以杨忆、刘筠的作品为标准的“时文”,能作好这种文章的人就能科考高中,获得名声,并用来夸耀当时,未曾有说起韩愈的文章的。我也是刚刚才考中进士,在礼部以诗赋为职业。十七岁时,参加州试,被有司取消录取资格。我于是拿出所珍藏的韩愈的文章来重新阅读,就忍不住喟然长叹道:“学写文章的人应当达到这个地步才罢休啊!”就奇怪当时的人不说及韩愈之文,而自己也没有来得及学习它们,只是时常一个人在心中默念着,认为正好通过考取进士取得俸禄来赡养双亲,如果取得俸禄了,就要尽力于韩愈的这些文章,以便实现自己的夙愿。
过了七年,我考中进士及第,在洛阳做官。当时,尹师鲁这些人都还在,于是我们就一起写作古文,就拿出所收藏的《昌黎集》来修补连缀它。又向别人家索取所拥有的旧版本来校对审定它。那以后,天下求学的人,也渐渐地趋向于写作古文,韩愈的文章就流行于世,到今天大概有三十多年了。求学的人非韩愈不学了,可以说是盛事了啊!
啊!道,本来有流行很远却在眼前被限止,也有过去被忽视而在今天被看重的现象。不仅仅是世俗的喜欢或厌恶它让它这样的,也有它理当如此的方面。所以,孔子、孟子会惶恐不安于一时,却成为千世万代学习效法的师表。韩愈的文章,被埋没不被人看重达二百年之久,但到今天被普遍重视。这又不止是喜好或厌恶所能决定的,也许是它时间久了意义更显明,不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消失,虽然暂时被埋没,但最终会永远光耀下去,那“道”也是这样。
我开始得到韩愈的文章,是在它们被埋没被废弃的时候。我本来知道它们不能足够用来追逐时代所喜好的以求取权势和好处,在这时去学习它,我所做的哪里是因为急于追名逐利呢?也只是久已有志于此罢了!所以,我为官,晋进时,我不会为之高兴;降退时,我也不会为之惧怕,大概是我的志向先已定下了,而所学习的应该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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