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答周生书》原文及翻译
林纾
原文:
惠书奖借过力,至引王君薇庵、林君述庵事,推仆为古之义士。传闻失实,此则仆所惭悚不敢遽受,必宜辨白者也。
窃谓五伦中忽有朋友之一伦,戚非兄弟,分则路人,而古人于忧危丧亡之交,冒死捍卫,颇以为过。及仆身被家难,学业不立,朝夜震局,莫省为计,则存问诱掖,摩励磋切,均吾友之力,方悟古人置朋友于五伦中,今果大享其利也。
薇庵王先生,天性孝友,仆与游处二十余年。其夫人躬被兄嫂摧残,先生处之夷然,视兄嫂加竺。仆窥察其意,咸出至诚,因愈加推重。先生亦畜我如季弟,学问一事,匡奖尤力。先生既死,遗其子女二人,仆私誓,将独任其婚嫁。侥幸不负死友之诺。其子元龙,依仆十年,已入邑庠,颇以诗笔惊其长老。距薇庵死之数岁,林述庵亦被疫死于乌麓道院。仆奔哭吊之,举族咸以幼子阿状为托,仆亦如昔之所以处元龙者处之,亦将十年。阿状入庠,与元龙同。其诗笔雄警,不如元龙之逋峭。仆时时告以诗不足为,当求有用之学,造儒者之道。
仆之所以为此者,尔时实未计其力之能至与否,即彼二君,审仆贫薄,亦未料仆之为能教养其子也。仆之为教为养,并为元龙娶妇,殆天幸使然,亦二子志趣不忍忘其死父,始至于此。究皆五伦中之常事,仆习知其故,不敢自奇,而足下为仆奇之,何也?且仆尤有惧者:设彼二子骄荒败德,与仆为难,则仆亦不过太息流涕,委诸气数而已,此外尚有何术?推之中兴勋臣,力造区夏,苟无天人合德,亦未必遽成绝大勋业。故君子任事能归功于天不惟无祸亦以养德矧仆纤芥之善尤何足云!足下重我爱我,遂有逾量之誉,故不敢不辨。
译文:
来信对我极力过分地称赞,甚至引述王薇庵、林述庵的事,推许我是古代讲义气的人。众人的传言失去了真实性,这就是我惭愧惶恐不敢贸然承受,而必须辩白此事的原因。
我原想五伦之中竟然有朋友这一伦,论亲情,不是兄弟,论名分,便是陌生人。但古人在忧急危难、生死存亡的关头,拼死捍卫朋友情谊,我认为这很过分。等到我亲身遭受了家庭变故,学业不得建立,从早到晚恐惧局促不安,不知有什么办法,而安慰我,引导扶持我,学业上互相勉励,共同探讨,都是靠了我朋友的帮助,这才明白古人为何要把朋友放在五种伦理关系之中,现在我确实享受到朋友的好处了。
王薇庵先生天性孝敬长辈,友爱亲朋,我和他交往相处了二十多年。他妻子遭受兄嫂的折磨,先生很平静地看待此事,对兄嫂更加情义深厚。我私下观察他的用心,全是出于最真诚的情感,于是我更加推许、尊重他。先生也像对待自己的小弟弟一样待我,在做学问这件事上,他格外尽力地帮助我、鼓励我。先生死后,留下两个子女,我暗自发誓,要独立担当起抚养他们直至婚嫁的责任。幸好我没有辜负对亡友的承诺。他的儿子元龙,依赖我十年,现在已经进县学读书,很能以诗文使年纪大的人感到惊奇。离薇庵逝世几年后,林述庵也生病死于乌麓书院。我赶去哭悼他,他全家族的人都把他年幼的儿子阿状托付给我,我也像过去对待元龙一样抚养他,现在也近十年了。阿状入县学,和元龙相同。他的诗风格雄健警炼,不如元龙的诗曲折有致。我常常告诫他们,诗不值得去写,应该追求有作为的学问,达到儒家学者的境界。
我之所以这样做,那时确实没有考虑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实现诺言,就是他们两位先生,了解我家贫力薄,也没有料到我能够教育抚养他们的儿子呀。我为他们教养后代,并且给元龙娶了媳妇,大概是天意让我这样做,也是两个后生在感情上不忍心忘记他们的亡父,才达到今天的成就。说到底,这都是人伦情感的平常事,我熟知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不敢认为自己了不起,可您却替我感到了不起,为什么呢?再说我还有害怕的事:假使这两个后生骄奢荒淫,道德败坏,和我作对,那我也不过是叹息流泪,归咎于命运罢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进一步推想历代的中兴功臣,他们奋力巩固华夏,如果不是天道与人力的意志结合,也不一定立刻成就这伟大的功勋和事业。所以君子做事,能够归功于天意,不仅可免除灾祸,也可以培养品德,何况我干的是细小的好事,更加不足挂齿!您器重我,爱护我,于是有这过分的夸奖,所以我不敢不辩白。
暑天大热,希望您珍惜身体。不能尽言。
暑盛,伏惟珍卫。不备。
(选自《续古文观止》,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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