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桢《六国论》原文及翻译
李桢
原文:
宋二苏氏论六国徒事割地赂秦,自弱、取夷灭,不知坚守纵约;齐、楚、燕、赵不知佐韩、魏以摈秦:以为必如是,而后秦患可纾。
夫后世之所以恶秦者,岂非以其暴邪?以余观之,彼六国者皆欲为秦所为,未可专以罪秦也。当是时,山东诸侯之六国也,未有能愈于秦者也;其溺于攻伐,习于虞诈,强食而弱肉者,视秦无异也。兵连祸接,曾无虚岁。向使有擅形便之利如秦者,而又得天助焉,未必不复增一秦。惟其终不克为秦之所为,是以卒自弱而取夷灭。当苏秦之始出也,固尝欲用秦,而教之吞天下矣。诚知其易也。使秦过用之,彼其所以为秦谋者,一忧夫张仪也。惟其不用,而转而说六国以纵亲,彼岂不逆知夫纵约之不可保哉?其心特苟以弋一时之富贵,幸终吾身而约不败。其激怒张仪而入之于秦,意可见也,洹水之盟,曾未逾年,而齐、魏之师已为秦出矣。夫张仪之辨说,虽欲以散纵而就衡,顾其言曰,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覆,所以状衰世人之情,非甚谬也。彼六国相图以攻取,相尚以诈力,非有昆弟骨肉之亲,其事又非特财用之细也。而衡人方日挟强秦之威柄,张喙而恐喝之,即贤智如燕昭者,犹且俯首听命,谢过不遑。乃欲责以长保纵亲,与相佐助,岂可得哉!
所以然者,何也?则以误于欲为秦之所为也。六国皆欲为秦之所为,而秦独为之,而遂焉者,所谓得天助云尔。嗟夫!自春秋以来,兵祸日炽;迄乎战国,而生民之荼毒,有不忍言者。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六七君者,肆于人上,日驱无辜之民,胼手胝足、暴骸中野,以终刈于虐乎?其必不尔矣!是故秦不极强不能灭六国而帝不帝则其恶未极其恶未盈亦不能以速亡。凡此者,皆天也,亦秦与六国之自为之也。后之论者,何厚于六国,而必为之图存也哉!
曰:“若是,则六国无术以自存乎?”曰:“奚为其无术也。焉独存,虽王可也。孟子尝以仁义说梁、齐之君矣,而彼不用也,可慨也夫。”
【注】刈:杀。
译文:
宋朝苏洵和苏辙认为六国只会割地贿赂秦国,(六国的割地)是自己削弱自己而导致灭亡的,(他们)不知道坚守合纵盟约的重要性;齐国、楚国、燕国、赵国不知道帮助韩国、魏国来(一起)抵抗秦国(的重要性):认为必须像这样(割地贿赂秦国)之后,秦国的威胁(才)可以消除。
后代人痛恨秦国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秦国统治者的残暴吗?据我看来,那六国都想做秦国所做的事,不可以只是怪罪秦国。在那个时候,山东诸侯六国中,没有一个(诸侯国的实力)能超过秦国的啊;他们沉溺于武力攻打,习惯于尔虞我诈,弱肉强食,(这)与秦国相比没有什么不同。战争连续不断,战祸连年不绝。假使拥有的地理形势有利如秦国,并且得到上天的帮助,那么未必不会再出现一个与秦国一样的国家。只是他们最终没有能够做秦国所做的事,因此(六国)是自己削弱(自己)而导致灭亡的。当苏秦才出来(游说)时,本来曾想得到秦国的任用,而协助秦国统一天下。(苏秦)的确知道那是容易(的事)。要求秦王重用自己,他那时之所以要为秦国谋划,只是怕张仪。只因他不被秦国所用,就转而游说六国合纵,他难道没有预料到纵散约败之后不能保住(自己)吗?他只是想暂且用这种方法获取一时的富贵,希望自己在世时合纵不散。他用计激怒张仪使张仪来到秦国,其意图是显而易见的,洹水之盟,还不过一年,齐国、魏国的军队已经替秦国出征了。张仪的辩说,虽说是只想使合纵离散而连衡成功,但看他说的话,即使是同一父母所生的亲兄弟,还有争夺钱财的,而想凭借着虚伪欺诈、反复无常的策略,所以陈述衰微时代人们的情形,并不是非常错误的。那六国相互图谋相互攻取,相互夸耀相互欺诈,(他们)没有兄弟骨肉之亲,他们的事又不只是财物用度的小事。而(主张)连衡的人正在一天天地用强暴的威势威胁六国,即使贤明(而有)智慧如燕昭王那样的,还只得俯首听命(于秦),不停地为过失道歉。那么想要求长保合纵如亲,相互辅助,怎么可能啊!
这样说的原因是什么呢?就是因为错在想做秦国所做的事。六国都想做秦国所做的事,而秦国独做了,而且成功了,这就是所说的得到了上天的帮助啊。唉!自春秋以来,战祸一天天地严重;到了战国,老百姓被残害的情况,有的(已经)到了不忍说的地步了。上天很爱人民,怎么能使六七个君王凌驾于人民之上,天天驱赶无辜的人民,使他们手足长满老茧、暴露尸骸于野外,而最终被虐杀呢?它一定不会这样啊!因此秦国不极强盛,就不能灭六国而称帝,不称帝,那么它的罪恶(就)不能达到极点,秦国没有恶贯满盈,也就不会那么快招致灭亡。这一切,都是天意,也是秦国和六国自己造成的结果啊。后人的评论,为什么偏重六国,而一定要他们存在呢!
(有人)说:“如果这样,那么六国就没有办法来保存自己了吗?”回答说:“哪里是他们没有办法啊。岂止是保存下来,即使称王(也)可以。孟子(就)曾经用仁义游说梁国、齐国的君王,而他们都不采纳,可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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