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永州八记》原文及翻译(二)
柳宗元
原文:
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桥其上。有泉幽幽然,其鸣乍大乍细,流抵大石,伏其下。逾石而往,有石泓②,又折西行,北堕小潭。潭幅员减百尺,清深多鯈鱼。其侧皆诡石、怪木、奇卉、美箭。风摇其巅,韵动崖谷。视之既静,其听始远。予从州牧得之,揽去翳朽,决疏土石,既崇而焚,既酾而盈。惜其未始有传焉者,故记其所属,书之其阳,俾后好事者求之得以易。渠之美于是始穷也。
石渠之事既穷,上由桥西北,下土山之阴,民又桥焉。其涧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亘石为底,达于两涯。若床若堂,若陈筵席,若限阃奥。水平布其上,流若织文,响若操琴。揭跣而往,折竹扫陈叶,排腐木,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络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龙鳞之石,均荫其上。古之人其有乐乎此耶?后之来者有能追予之践履耶?得意之日,与石渠同。
逾岭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其一少北而东,有石山横当其垠。其上为睥睨③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坞,有若城门焉。窥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偃仰,类智者所施也。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有。又怪其不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倘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节选自柳宗元《永州八记》,有改动)
【注】①渴:指袁家渴,一条溪水的名字。②泓:深潭。水深而广。③睥睨:城墙上如齿状的矮墙。
译文:
从袁家渴潭往西南走不到百步,就看见一个石渠,百姓在石渠上建了一座便桥。有一眼泉水幽静地流淌,它流淌时的声音时大时小。它的水流遇到一块大的石头,就漫过石头。跳过大石头再往前走,就发现一个石潭,渠水又转弯往西流,最后像瀑布一样的流入北边的小潭中。小潭方圆还不足一百尺,潭水清澈、且较深,有许多快速游动的鱼。潭的一边全是奇异的石头、怪异的树木、奇异的花草、美丽的小竹。风吹动着树梢,悦耳的声音在山崖和山谷间回荡。看它已经很宁静,它们被风吹动所发出的声音才在远处传播。我跟随永州太守发现它的,拨开阴郁的密林和腐烂的朽木,开掘和疏通淤土和乱石,把朽木乱草堆积起来烧掉,石渠里的渠水便很满。很可惜未曾有过记录它的人,所以我记下它的相关情形,刻写在它(潭)的北面,让以后喜好游历的人找到它能够比较容易。石渠的美因此就全都展示给游人了。
游览、整修石渠的事情已经结束,从石渠的桥上向西北走,一去到土山的北坡,百姓又架了一座桥。比石渠的水量大三分之一。接连不断的石头作为水的底部,宽达到水的两岸。石头有的像床,有的像门堂的基石像筵席上摆满菜肴,有的像用门槛隔开的内外屋。水流像纺织物的花纹,水泉咚响声像是弹琴声,拎着衣服赤脚而往,折竹箭,扫陈叶,排腐木,清出一块可排十八九张交椅的空地。交织的流水,激撞的水声,皆在椅下;像翠鸟羽毛般的树木,像鱼龙麟甲般的石块,都遮蔽在交椅之上。古时候的人有谁曾在这里找到这种快乐的吗?以后的人,有谁能追随我的足迹来到这里吗?这一天的得意快乐,和得到石渠的那一天是相同的。
从西山路口一直向北走,越过黄茅岭往下走,有两条路:一条向西走,沿着它走过去什么也得不到;另一条稍微偏北而后向东,走了不到四十丈,路就被一条河流截断了,有积石横挡在这条路的尽头。石山顶部天然生成矮墙和栋梁的形状,旁边又凸出一块好像堡垒,有一个像门的洞。从洞往里探望一片漆黑,丢一块小石子进去,咚地一下有水响声,那声音很洪亮,好久才消失。石山可以盘绕着登到山顶,站在上面望得很远。山上没有泥土却长着很好的树木和竹子,而且更显得形状奇特质地坚硬。竹木分布疏密有致、高低参差,好像是有智慧的人特意布置的。唉!我怀疑造物者的有无已很久了,到了这儿更以为造物者确实是有的。但又奇怪他不把这小石城山安放到人烟辐辏的中原地区去,却把它摆在这荒僻遥远的蛮夷之地,即使经过千百年也没有一次可以显示自己奇异景色的机会,这简直是白耗力气而毫无用处,神灵的造物者似乎不会这样做的。那么造物者果真没有的吧?有人说:“造物者之所以这样安排是用这佳胜景色来安慰那些被贬逐在此地的贤人的。”也有人说:“这地方山川钟灵之气不孕育伟人,而唯独凝聚成这奇山胜景,所以楚地的南部少出人才而多产奇峰怪石。”这二种说法,我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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