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巩《饮归亭记》原文及翻译
曾巩
原文:
金溪尉汪君名遘,为尉之三月,斥其四垣为射亭。既成,教士于其间,而名之曰饮归之亭。以书走临川,请记于予。请数反不止。予之言何可取?汪君徒深望予也。既不得辞,乃记之曰:
射之用事已远,其先之以礼乐以辨德,《记》之所谓宾、燕、乡饮、大射之射是也;其贵力而尚技以立武,《记》之所谓四时教士贯革之射是也。古者海内洽和,则先礼射,而弓矢以立武,亦不废于有司。及三代衰,王政缺,礼乐之事相属而尽坏,揖让之射滋①亦熄。至其后,天下尝集②,国家尝闲暇矣。先王之礼,其节文皆在,其行之不难。然自秦汉以来千有余岁,衰微绌塞③,空见于六艺之文,而莫有从事者,由世之苟简者胜也。争夺兴而战禽攻取之党奋,则强弓疾矢巧技之出不得而废,其不以势哉?
今尉之教射,不比乎礼乐而贵乎技力。其众虽小,然其旗旄镯④鼓,五兵之器,便习之利,与夫行止步趋迟速之节,皆宜有法,则其所教亦非独射也。其幸而在乎无事之时,则得以自休守境而填⑤卫百姓;其不幸杀越剽攻,骇惊闾巷,而并逐于大山长谷之间,则将犯晨夜,蒙雾露,蹈厄驰危,不避矢石之患,汤火之难,出入千里,而与之有事,则士其可以不素教哉?今亭之作,所以教士,汪君又谓古者师还必饮至于庙,以纪军实。今庙废不设,亦欲士胜而归则饮之于此,遂以名其亭。汪君之志,与其职可谓协矣!
或谓汪君儒生,尉文吏,以礼义禁盗宜可止,顾乃习斗而喜胜,其是与?夫治固不可以不兼文武,而施泽于堂庑之上,服冕搢笏,使士民化、奸宄息者,固亦在彼而不在此也。然而天下之事能大者固可以兼小,未有小不治而能大也。故汪君之汲汲于斯,不忽乎任小,其非所谓有志者邪?
(选自《曾巩文集》)
【注】①滋:更加,愈益。②集:同“辑”,和睦。③绌塞:困厄,闭塞。④镯:钟状的铃,古代军中乐器。⑤填:同“镇”,使安定。
译文:
金溪县尉汪遘君,做了县尉的三个月,扩大他四边的墙垣做了射亭。一经修成以后,教军士在其中学射,而为它起名叫“饮归之亭”。把书信送到临川,请我写篇记。请求的书信几次往返不停。我的话何足取?汪君白白地对我寄托厚望。既然推辞不掉,才写记说:
从事于射的时代已经很远了,它最先用礼乐来辨别德行,《礼记》所说的宾射、燕射、乡饮射、大射的射就是;它重视力量而推崇技巧用来建立武备,《礼记》所说的春夏秋冬四季教军士穿透射靶的射就是。古代国内和顺,就把礼射放在首位,而用来建立武备的弓箭,有关官府也不废弃。等到夏、商、周三代以后政治衰乱,王道政治缺损,礼乐之事相继都被破坏,彰显揖让之礼的射箭活动日益消亡。到这以后,天下曾经和顺过,国家曾经闲暇过,先王的礼,它的礼节仪文都在,实行它并不困难。然而从秦汉以来千余年,国家衰微,政治困厄闭塞,空见于六经的文字,而没有能实行的,是由于世上苟且简略的人太多了。争夺兴起,而战胜擒敌、攻城取地之辈振奋起来,那么,强弓、快箭、巧技的出现就不能废弃了,这不是因为时势吗?
如今县尉教射,不能比于礼乐之射,而重视技巧力量。参加的人数虽少,然而它的战旗军鼓,各类兵器,训练熟习以后的便利,和那些行止步趋、迟速的节拍,都应该有法度,那么,他所教的也不仅仅是射了。如果幸而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就能够自得闲逸,保守边境而安定保卫百姓;若不幸而遇到杀人越货、抢掠攻取,惊骇乡里,而竞相追逐于大山长谷之间的时期,就将要冒着早晚,蒙受雾露,踏奔险途,不避弓箭礌石之灾,赴汤蹈火之难,往来千里,而相与在战争环境之中,那么,士岂可不在平素教射吗?如今射亭的修建所以用来教士,汪君又说古代军队回师一定在庙中饮酒,用来纪念军队的实绩。如今庙已废弃不设,也想使军士胜利回来在此饮酒,就用“饮归亭”来称呼这个亭子了。汪君的志向,跟他的职务可说是协调的。
有人说汪君是读书人,尉也是文官,用礼义来禁盗应该可以禁得住,如今反而学习战斗而好胜,这事对吗?说到治本来不可以不兼用文武,而施恩泽于堂屋之上,戴着礼帽,腰插朝板,使士民受到教化、作奸犯科的人停息的,固然在那个礼义而不在这个武力。然而天下的事情能做大的固然可以兼做小的,但没有小事不能治理而能治理大事的。所以汪君急匆匆地办这件事,是不忽略承担小的,难道不是所谓有志向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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