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寂《三友轩记》原文及翻译
王寂
原文:
大定岁丙午冬仲月,予由侍从出守汝南。既视事之明年,即州之北,得败屋数楹,旁穿上漏,不庇风雨,乃命枝倾补罅,仍其旧而新之,公余吏退以为燕息之所。两檐之外,左有笋石,屹然而笔卓;右有仙榆,蔚然而盖偃。每佳夕胜日,予幅巾杖屦,徜徉乎其间。至于倚苍壁而送飞鸿,藉清阴而游梦蝶,方其自得于言意之表也,心如坚石,形如槁木,陶陶然,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其为乐可胜计耶?予自是与木石有忘年莫逆之欢,因榜其轩曰“三友”。
客有过而问焉,曰:“窃闻吾子杜门屏迹,交亲解散,其所友者谁欤?”予指以告。客仰而叹俯而笑曰:(甲)“曩吾以子为达,今子之鄙至此乎!所谓笋石者,鳞皴枯燥,不任斤凿,此固无用之石也。所谓仙榆者,离奇卷曲,不中规矩,此亦不材之木也。人且贱而弃之,曾不一顾,子恶取而独友于是哉?”予曰:“嘻!若知其一,未知其二。向有牛奇章之嘉石,钱吴越之大树,则第以甲乙,衣以锦绣矣。予虽欲友,其可得乎?今以予谬人,与夫顽石散木,皆绝意于世,而世亦无所事焉,此其所以为友也。夫人情之嗜好,固不在乎尤物,而在乎适意而已。(乙)然必先得之于心,而后寓之于物,故无物不可为乐。虽其所寓不同,亦各适其适也。子意以为何如?”客曰:“是则然矣,奈何木石无情,奚足以知子之区区如此?”予曰:“不然,(丙)人之遇物,但患不诚,果能以诚,则生公之石,可以点头,玄奘之松,亦能回指。幸无忽。”
客愧予言,茫然自失,宜其有会于心者,乃相顾一笑而去。予因以是言而刻诸石。时丁未夏,四月望日。三槐王元老记。
取材于王寂《三友轩记》
译文:
金大定丙午年冬季十一月,我以侍从的身份离京任职汝南。我到任治事后的第二年,在州北寻得几间破屋子,四壁透风,屋顶漏雨,于是让人支撑倾斜(的地方),修补缝隙,依循它的旧貌来翻新它,在我公务余暇,小吏下班之后,把它作为休息的地方。(屋子)两檐之外,左有笋石,高耸而笔直;右有仙榆,长势茂密,枝叶横垂,大如伞盖。每逢美好时日,我束巾拄杖漫步石木之间。至于(有时)背靠着苍青的石壁而目送远飞的鸿雁,(有时)借一片清凉的树阴而像庄周梦蝶,每当自己悠闲得用言语无法形容,内心就像磐石(笃定),身体就像枯木(沉静),闲适快乐得都不知道什么是我,什么是外物,那种快乐之情怎么能够计量得出呢?我从此和木石有了忘年知心的交情,于是命名(木石)之旁的屋舍为“三友轩”。
有来访的客人(不解其意)而问我:“我私下里听说您闭门隐迹,亲戚朋友疏离,那和您做朋友的是谁呢?”我指着石木告诉(客人)。客人前仰后合地笑道:“从前我认为您很通达,(没想到)现在您竟见识浅薄到如此地步!笋石,有如鳞片般的皴痕,形体干枯,不堪斤斧雕琢,它原本就是无用的顽石。仙榆,盘绕弯曲,不合于规矩,也是无用的树木。常人尚且看不上并将它们抛弃,甚至不愿多看一眼,您怎么偏偏把它们作为好友呢?”我说:“啊!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从前(唐人)牛奇章的美石,钱吴越的大树,(世人)就已经把(它们)置之高位,(给它们)穿上锦绣。我即便想与它们为友,哪里能做得到呢?现在我(这个)被贬受辱的人,和那顽劣的石头、无用的木头一样,都无意于世俗,也不想有什么作为,这就是我以它们为友的原因。人的情感喜好,原本就不在于寄托的是否为珍奇之物,而在于是否能称心合意罢了。但是一定是先在心里有所领会,之后再寄托在外物之上,所以没有什么外物不能够让人感到快乐。虽然他们所遇到的事物不同,却都各自满意于能带给自己快乐的事物。您的想法如何呢?”客人说:“(您所说的)这番话是对的。怎奈木石无情,哪里能够完全了解您这般诚挚的心意呢!”我说:“不是这样的,人对待外物,只怕不够真诚。如果能够以诚相待,那么生公讲经之石可以点头,玄奘之松也能够转向而指。希望您不要忽视啊!”
客人对我所说的感到惭愧,怅然若失,(那些话)应当是让他内心有所领悟的,于是对视一笑(他)就离开了。我于是把这番话刻在这石崖上。丁未夏四月十五日,三槐王元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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